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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霍林河煤矿来通辽县招收工人。当时我在通辽县一个叫白沙坨的小村插队已满八年,每天随大帮下地、收工,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漫长枯燥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已使人的感情变的麻木。来招工的时候,村里知青大部分已选调进城,只剩下我们三、四个出身不好的还留在村里,对前途早已不抱任何奢望,没想到竟很顺利的被招到霍林河煤矿,意外的成了一名工人。大概是10月末的时候,我被单位派去调转我们几个知青的户口和粮食关系。前几个办的都挺顺利,最后一个同事是扎鲁特旗最北边一个公社的下乡知青,在他的那个公社我竟然耽搁了一整天,其间的遭遇在相隔三十多年后还让我记忆犹新,难以忘怀。那段往事,总在那儿强烈地呼唤着,要我把它们写出来。重现往事,并不单是为了从消失中把它们再现出来,从而证明那部分生命真正地存在;因为在经历它们的时候,我们只是匆忙,只是浮躁,匆忙的生活使我们忽视了太多美好的东西。它们一旦被重现我们就有机会心平气和地审视它们了,那一切的一切,都融化为美的流动,凝聚成凄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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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蒙古族人聚居的公社。一大早在扎鲁特旗鲁北镇坐上了长途客车,汽车一路向北驶去,道路越来越不好走,道旁的景色也愈渐荒凉。这里离通辽不过200公里,景色却大不一样,路旁的蒿草一望无际,莽莽苍苍,竟有一人多高。一路上满眼都是丘陵荒草,不见人烟,秋的肃杀之气在这里显露无遗。汽车吃力地颠簸着,尘土从破损的车窗涌进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的心也不由得悲凉起来。大约经过两个小时左右,这辆老爷车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汽车停靠在刚进村的一片空地上,我们被告知:汽车只停留半个小时就往回返,有跟车回去的要抓紧时间,不然就得等明天了。
我问明了公社的位置,就是一路小跑。户口办的还算顺利,然后到粮库办理粮食关系。我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快点,快点,千万别赶不上车。然而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时,汽车还是开走了。想想还得在这个人地生疏的荒凉小村待上一天,心里简直懊丧透了。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又回到公社,得知公社西院就是供销社,那里吃、住都能解决。
供销社是一趟临街的房子,东边4、5间卖货,西边也有4、5间的样子算是旅店。从中间的门进去,往北有一个院子,里边有仓库、食堂什么的。我拎着我的黑皮包径直来到旅店的位置,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正疑惑间,通往后院的木门哐啷一声被撞开了,吓了我一跳。一个黢黑的壮汉瘸着一条腿走了进来。我赶紧说明是来住店的。那汉子也不理睬我,只是冲后院喊:“白姬,白姬—”应声进来一位穿着浅色条绒外衣的姑娘,那外衣依稀可以看出原是粉红色的,已经洗得接近白色了。俩人用蒙语叽里咕噜说了一阵,那汉子就一瘸一拐地走了。我仔细打量这个被叫做“白姬”的姑娘,不由得暗自惊叹,在这辽远的蛮荒之地竟有生得如此文静秀气的女孩。她梳着黑黑的短发,皮肤白皙,乍看不是很惹人注目的那种好看,是一种很有味道的秀美,单眼皮,但眼睛黑黑的,鼻尖略翘,特别是她那张鹅蛋型的脸,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俏丽。白姬给我打开了西首的第一间房门,闪身让我进去。“你叫白姬?”白姬只是羞涩的一笑,并不说话,回过身来指着后院的北屋:“那里是食堂,11点吃饭。”原来白姬的汉话竟说得如此流利,这是到这个村子以后遇到的第一个可以交流的人,我一时感到非常亲切。趁着她给我点炕炉子的时候,我赶紧把皮包放到屋里炕上,回到走廊和她搭讪。
从和白姬的交谈中得知,这个小旅社几乎常年没有客人,那个瘸腿的中年人是她的“领导”,供销社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他管,白姬只是在院里干点杂活。“食堂中午吃什么饭?”跑了一上午,这会儿真有点饿了。白姬似乎有些难为情,“苞米碴子饭,很难吃的。”真让她说对了,苞米碴子好像是昨天晚上就下锅了,纯粹是捂熟的,一股子酸巴味,菜是白菜汤,用牛油做的。我一下子就没了胃口,吃饭的一共就3、4个人,那个瘸腿汉子也在。我硬着头皮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就推开饭碗怏怏地回到了旅店。白姬正在给我收拾房间,地下洗脸盆里泡着我刚刚换下来的衣服。“这衣服怎么泡上了?我准备带回去洗的。”我看着洗脸盆,猜想肯定是白姬给我泡的衣服。白姬端起脸盆,“一下午就干了,不耽误你明天走的。”我赶忙和她抢夺脸盆,“那我自己洗吧。”“哪有大男人自己洗衣服的,不怕人笑话?”白姬不由分说端起脸盆就往外走,临出门还扭过头冲我淘气地一笑。
肚子里空落落的,茶水也没法喝。我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心想这时间可怎么打发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走廊里有轻盈的脚步声,是白姬?我赶紧下地打开房门,果然是白姬笑盈盈地站在门外,“苞米碴子不好吃吧?”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给你炒米。”递过来一个小白口袋,我掂了掂大约有3、4斤。看到她手里还端着一个碗,我好奇地探身张望。“乌勒沫,拌在一起吃,很香的。”我知道,炒米拌乌勒沫是蒙族人的饭食。炒米我吃过,就是把散糜子带壳炒熟,然后在碾子上把壳去掉。确实很香。乌勒沫好像是煮酸牛奶时最上面的一层,奶皮子和黄油的混合物。蒙族人最喜爱的食物。可是那股酸味我确实享受不了。看到我有些犹豫,白姬又把碗往前递了递,一股浓重的酸膻味扑面而来,“不,不,我吃不惯那股酸味。”我慌忙把碗挡回去,看到白姬有些失落的样子,我赶紧抓了一把炒米填到嘴里,“我愿意吃炒米。”白姬笑了,“他们说你中午没吃饭,饿了吧?”我点头承认,一边大把地吃着炒米。看见我狼狈的吃相,白姬开心地笑了,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我。经过短暂的交谈,我们已经熟络起来。白姬对我的知青身份很感兴趣,不断地问这问那,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人,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房间里不时荡起白姬欢快的笑声。我说起艰苦的知青生活,说到知青们彻夜无眠的欢聚,展望前程时的茫然无措,迷惘和困惑;说起房东大娘慈母般的关爱,那令人感动的种种往事……白姬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当我说到高兴时就陪着我笑,说到动情处就敛起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溢满同情和感动。
交谈中我也知道了白姬的一些情况。原来白姬从小就在通辽市她姑姑家住,高中毕业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