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活中极散淡的事

那些生活中极散淡的事

畜眼散文2025-04-11 11:23:05
那是一个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饥饿像影子跟定每个人。人们在生活的边缘疯狂的奔跑,离心力挟裹着人们羸弱的躯体,远离生活,人们成了生活的弃儿。
人们家里的香炉被香蜡烤得焦黄,像长期抽烟的人的那副牙齿,积淀下来的一大堆冰冷的灰烬,是焚烧的纸钱,像火山凝固了的岩浆,更像人们的心情。人们从神祗那里得到了虚幻的满足,在苦难生活的稻草下残喘。
人们即使走在山路上,也会骨碌碌转动着那双饥渴的大眼,寻觅着大地上能充饥的食物,人们贫穷艰难的欲望里没有大富大贵,只有发自内心的一日三餐能箍圆自己的肚皮,安详的坐着晒太阳,甜蜜的打盹。
人们信奉“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他们的愿望本应是最容易满足的,不知为什么,却成了千古的难题。
生活在那荒寒穷困的年代,难过的是人们的肚子。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我老是被这些问题所萦绕。
那时,人们对于吃,只讲数量,不讲质量。就跟大家开玩笑说的:“狗吃牛屎,只图堆头多。”这是没办法的事。那时每个人的食量都是大得惊人,三五几碗都还只是吃个半饱。而那碗都是粗瓷大碗,有现在盛汤的碗大,顶在头上,像日本鬼子戴的钢盔。我至今记忆深刻的一句话能说明那时人们食量之大:“干筋筋,瘦壳壳,一顿要吃八钵钵。”人们喝起水来也是端一大盆牛饮。
城里的碗,拳头般大,精巧、细致、美观,一副小巧玲珑的样儿,好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似乎这碗不是拿来吃饭的,而是拿来欣赏的,跟城里人家里摆放的花瓶一样。
城里人吃饭,应属婉约派,他们吃起来纤巧优美像娉婷美女,怀抱象牙笏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他们这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吃一种心情。他们的吃超脱了吃,甚至还超脱了生死。中国的饮食文化,就是他们吃出来的。
乡下人吃饭应属豪放派,他们吃起来,粗犷潇洒尤像关西大汉,手持铜琵琶,吼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们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视为幸福生活。不过,在当时,他们是大碗的吃饭,大盆的喝水。而这饭并不是米饭,乡亲们是想用这称呼来哄自己的胃,就如同我们诓小孩子一样。
乡亲们是实用主义者,不喜欢城里那些花哩胡哨的碗,这与美无关。乡亲们用这样的碗吃饭,起码要吃十几碗,吃一顿饭跑都跑饿了。照他们的说法,吃饱饭后,过个阳沟都还要吃两碗的。乡亲们常常把跟城里的碗相类似的人和物称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吃。”
我曾听到这么一个与碗有关的故事:有个人到财主家帮工,吃午饭时,财主用细瓷小碗盛饭。帮工一见,放声大哭。财主很奇怪,就问他是怎么回事。这位帮工就说,他看到这碗,就想到了他的哥哥。那回他哥哥也是去帮人,那家人也是用这样的小碗盛饭,那晓得他哥哥竟连碗一起吞了下去,结果被哽死了。财主听了,只得跟他换了个粗大碗。这当然是一个笑话。它讽刺的是那些吝啬的主人家,怕客人吃得多,故意拿小碗盛饭,客人便不好意思十碗八碗的来回跑着去盛饭了。这故事反映出人们的辛酸、寒碜、凄楚和无奈。我们的笑也就是酸涩的,就像是吃那未熟的杏子。
还有一个是发生在我们村子里的真实的故事。那时村子里打赌之风盛行,大凡两人彼此不服气,就会打赌,赌注很小,往往是一支烟之类的东西。这可能与当时没什么文化娱乐活动有关。乡亲们便把打赌当作是一项娱乐活动,给他们枯燥无味、单调贫乏、贫困窘迫的生活增添些乐趣。所以一听说那里在打赌,大家伙便都去看稀奇的。
有一次,谢二哥和小麻子两个不知怎的,赌起吃饭来了。小麻子说他能吃完一升米的干饭(一升有五斤),谢二哥不信,两人便赌上了。赌注是小麻子吃不完就赔谢二哥十斤米。这赌注在当时算是很大的了,那时的米太金贵了,抵得上珍珠。只有逢年过节,生期往来才吃得上,平时是难得吃到的。
有很多人都来看热闹。小麻子便当着众人吃了起来。他确实厉害,竟然吃下去了将近四斤的米饭。这时,小麻子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像一只被人用手提着颈子的鹅,脸上是一脸的难受劲,大家知道小麻子吃不下去了。有离小麻子近的,看到饭都到了小麻子的喉咙口了。他们便劝小麻子不要吃了,打赌归打赌,决不能赌出人命来,这人命关天啦。其他的人听到后,也没有了观赏的兴趣了,都围上来劝。可小麻子想到要赔那十斤米,就豁出去了,还想往嘴里塞。谢二哥害怕了,他怕真的弄出人命来,他得坐班房的。于是谢二哥也说不赌了,只是要小麻子吃了多少就赔多少。这时,小麻子才没有吃,他也确实吃不下去了。
小麻子胀得不得了,但他却不愿把饭呕出来,他怕可惜了这么金贵的米饭。我那时听大人们说:“宁肯胀起病,不肯把饭剩。”不知这句话是不是这么来的。
小麻子是慢慢的挪回去的。乡亲们都劝他不要睡,说是睡下去会把肠子挣断的。其实小麻子哪里还睡得下去,他腆着个肚子,比那怀儿婆的肚子还要大。小麻子在家里整个晚上都没有睡,一直不停地在屋里慢慢的挪,到第二天才好了些。这故事是那艰苦岁月留在我们心中的一个结。
那时候,凡是能吃的东西,都会被我们吃进肚子里去的。我们既吃牛皮菜、香芽菜、野菜之类粗粝的饭食。说它们粗粝,是因为它们属于猪食。人与猪同食,可见人们已沉沦到了何种地步。
我们也吃像豌豆、葫豆、小麦、玉米等精美的高级食品,这多多少少让我们找回了些做人的尊严。只不过这些高级食品太过稀少了,有如现在的那些珍稀动物,不加以保护,就会灭绝的。我们不会盲目的吃,“有了一顿充,没得了敲扁桶”。我们非常理智的采取计划经济政策,把吃上升到一个特有的高度。
我们把这些高级食品打成粉,不会煎干巴巴来吃,那样太奢侈。只能是搅成糊糊,这糊糊也不能太黏稠,我们的生活水准还没达到这个层次,我们的层次定位在“稀”,即能照得起人影。当你低头在碗里喝糊糊时,看到碗里好像摆放有一面镜子,能比较清晰的映出你喝糊糊的举动,像是月光映照出的你的影子。
我们在喝糊糊时,等不及糊糊冷,嘴就沿着碗的边缘转着喝,这碗也就像地球一样自转起来。吃到最后,我们把碗端起来,伸出舌头去舔碗里的糊糊,舔得比洗了还干净。只是这糊糊不经饿,你就是吃得再饱,肚皮胀起了青筋,可要不了多久,那肚子就又饿了。乡亲们说是你在哄肚皮,那肚皮也就要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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