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夏之际,我一定是学校里最忙碌最快乐的女老师。那时我总在跳舞,也带着学生跳。起先是在学校娱乐室,在操场跳,自从发现学校的公厕里有几面大块的壁镜,我们忍不住就跑到厕所去跳。有个初中部的小男生曾好奇地站在女生厕所外偷看,装模作样拧水龙头开关,哗哗哗地洗手啊,一直洗手,跳舞的漂亮女生发现了,笑弯了腰。我甚至还可以带着学生从学校逃课,跑到校园外的孔雀岛去跳舞,孔雀岛在如琴湖中央,如果湖水清澈一点,我们可以在湖面看见自己舞影婆娑。校长知道这事,只是笑笑——校长相信,我和我的小演员们能给学校创造小小的奇迹。
哦,春天,我还有一份美好的恋情。这怎么可以呢?可真是喜欢的要命,给人家写信,像写日记一样地天天写,告诉他山中起雾了,野菊花开了,小叮当戴小红帽,我新买的一条漂亮裙子晾在阳台上不见了,伤心得一个晚上没睡着……我还告诉他,他是我命中注定的非遇上不可的崇高友人,我坚信他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教育界名师。那时,我一心一意想着崇高的事,感觉自己也变崇高起来似的,这种感觉很有意思。直到有一天,我打开邮箱,下笔写了两行,突然发现,写完了。
被我爱了一个春天的人,在夏天里见到了我。那个夏天的清晨啊,我坐在下山的班车上,倚窗看着山头冉冉升起的太阳,念叨着梭罗诗一样的语言:每一个早晨,都是一个愉快的邀请。我静静地微笑了,笑我自己幸福无涯。山脚路边的小饭馆,一个帮厨的妇人正蹲在门口洗菜,老远就看见她在水池洗菜,车过了,她大概还在久久地洗着,我也切切地笑着,她微弱的咳嗽都能感动我。在上九威大道时,司机终于放松下来,叼着一支烟,并播放歌曲给大家听。歌手的演唱起先有些低沉,很伤感,在某一个高音部分,他的忧伤倒底耐不住了,终于歇斯底里地吼唱。我有点晕车,但还是听出他的愤怒和漂泊。
笔直、畅通的九威大道,使我的思维和思念终于得以流畅地延伸,我一直沉浸在昂扬的情绪之中,直到见到那个人。
他在闹市的一隅等我。那天他请我吃了丰盛的午餐,他很诚恳友好地和我谈教学,谈苏霍姆林斯基,谈鲁迅,还有白马湖畔曾经的春晖中学,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曾经在那里创造过教育史上的一个“世外桃源”!那是一个怎样闪闪有光的年代,和怎样的一群老师和学生呢?我们神往极了。
后来实在忍不住,我很想问他那些信的事,喏喏了半天,竟然说一句很离谱的话:我想跳舞给他看!
他听了似乎非常惊讶,同时也极不自在。我只好怀疑,他原先的邮箱密码一定忘记了,他并没有收到那些信。这位严谨的先生,在向我表示诚挚的谢意之后,他赶紧就离开了。他一定被吓着了?但我还是敬重着他,有时在心中默默记忆着他讲课的情境,他望着我那么坦然真诚的样子,想像他这样的良师益友,,也是我终生难遇了,我将祝福他!
转眼,秋天了。与他写第一封信的时候,门前的梧桐正长出第一片叶子吧?现在,山林里一棵一棵的树正在泛黄,看着一片一片的树叶安静飘零、坠落。每天除了备课上课,还有什么更快乐的事情让我去做呢?
我经常在周末带着小叮当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孩子是贪玩的,我也可以随着孩子不经意走半天时间。有时沾小叮当的光,我们母女会在某一块草坪,或某一个小桥墩吹泡泡,而成为游客拍照的模特,真是虚荣而愉快的事。每遇上这种趣事,我回家后就不厌其烦地说给我先生听,他总会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坐在沙发上,摸摸光亮的脑门,翘着二郎腿,享受极了。
在山中呆久了,我们也想下山走走。山下的人,都羡慕我们山上的居民,他们认为我们过的是神仙日子。九江街市做生意的人,一看见皮肤白白,穿得严严实实的人(山上居民少晒太阳,多半皮肤白净,因为气温低,我们都比九江市民穿得厚实保暖)就特别来劲,风景区来的,山里人,有钱没处花,于是甜言蜜语哄着我们掏空腰包,然后帮着我们提着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塞进车厢。待坐车还没绕过北山396道弯,就晕车,肠胃里翻江倒海掏得干干净净。回到山中,下车时我们已经浑身虚脱,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还拖着大包小包,或是抱着孩子,像逃难一样狼狈,可是一抬头,看见路边的老梧桐,和清清净净的秋天的街道,脱口而出:庐山好啊,我们——神仙日子!
秋天起大雾的时候,要是我带着孩子在外边玩,还没回家,我的婆婆就会到处找我娘儿俩——她总是不放心我带小孩,怕我一时兴起,去树林,迷了路。庐山的雾真是不可思议,它总是和大风一块袭来,白茫茫的,风推着雾,肆无忌荡的四处游走,林间树叶御风狂舞,高难度的空中旋体,漫天飘飞!熟悉的山林忽然间陌生了,它和大风大雾一起激动、沸腾!有两次我发现自己在林中奔跑起来,糟糕的是我不知道小叮当躲在哪里!虽然这不比山林雪灾的经历,但因为找不到小叮当,我还是急得快要哭起来了。也许,非要到我迷了路,我才开始认识自己的处境,才开始寻找我的至亲至爱,并且认识了我和他们的联系之无穷的界限?
当我终于在白白的浓雾中捉到我的女儿并强行抱起她,像踩着厚厚的棉花絮一样,东一脚西一脚地在大雾中离开山林,小叮当的两条小腿还一直悬在空中,拼命踢蹬,哭着闹腾:“叮当要玩,叮当不回去!”我婆婆的身影大概这时候就出现在我们前方不远处。她瘦小的身子在茫茫白雾中缩成一个点,她的头发沾满雾珠,手上拿着小叮当的外套和小红帽,还有我的紫色风衣。
婆婆抱起了我的孩子。我跟在后面,从远方,从山林,从大雾中,带着深深的歉意,和新的感动回家。
                
                
                
                
                    走过一个春夏秋
每年的春夏之际,我一定是学校里最忙碌最快乐的女老师。那时我总在跳舞,也带着学生跳。起先是在学校娱乐室,在操场跳,自从发现学校的公厕里有几面大块的壁镜,我们忍不住就跑到厕所去跳。有个初中部的小男生曾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