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若无花

情若无花

柳丝小说2025-05-24 22:23:16
恍惚是个清末民初的故事。

听说,我本姓察,生在南京,南京察家是当地望族。四岁那年,我得了个怪病,药石无效,家里的老太君命人在园落偏僻处清出一个小房置了床榻,令个老嬷嬷带我住在里面。有一日,门外来了个和尚,说家里有五鬼作祟,致人病殃。和尚的说辞惊动了大太太,忙把和尚请进门来。和尚不吃茶,不说话,径直走到后院小房,摸过我的额头,颔首道:“说什么奼紫嫣红,当的是随缘适分。性自清寂终归去,繁尘总不是琉璃。”他才说完,我就能下地了。
家人都当和尚是活菩萨下世,大夫人想留他供养。和尚不肯,只是劝她把我舍入佛门,一是免我受苦,二来也是为察家积福,否则日子一久,天降灾殃,家门破败,皆有定数。我本是庶出,又是女儿身,家里并不在乎舍这么个女孩出去。大太太也不烦老太君裁断,当日便定下,查过黄历择好日子就送我到附近的尼庵去。
离我出家就几日光景,中途竟生变故。似是家里二叔在外头欠了一笔钱,还不来,见我一家养女儿横竖也是要舍给尼庵的,不如给他应急卖了更妥当,趁半夜就送我走了,把我卖给一个戏班抵债。察家人口多,丢了个不要紧的孩子并未声张。可怜我在家排行十二,是最小的那个女孩,前面有个姐姐比我大三年,也是庶出,因为没了我,便轮到她担起家族兴盛的名目,给绑着出家去了,她的娘一直跟着,哭倒在半路,半个南京的人都看见了。
这个故事是戏班里的姐妹双好告诉我的,可她说的我半分都不记得,就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我笑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真切,跟亲见似的。她斜睨了我一眼,说自己比我早进的师门,当年还是师公带我回来的,他跟师父说我来历的时候,都给她听见了。
双好平日里就有说评书的天分,一张巧嘴能说得天花乱坠,为人虽好,可要我在她和师父之间选择,那我宁可信师父比较省心。师父说过,那年腊八她看见我蜷在他们的门檐下,眼看当夜一场大雪就能冻死我的,心生恻隐便收养了我。既然我是师父捡回来的,谁会真知道我的身世呢?
我自记事起便呆在戏班里学戏,没听过自己亲生爹娘的事,只知道当时师父演戏的时候伤了筋骨,想起自己上了年纪,总有一天会力不从心,而对于戏班里的徒弟,她跟师公都不满意,所以才养了我。因我自小手脚灵便,尤其初学红线舞剑一段很合师父意,说我是学戏的材料,所以跟了师父姓。但是舞剑是一回事,做戏是另一回事。有一段时间,师父常斥我眉眼虽亮,却是个缺心眼儿的,总不动情,为这理由没少打我。于是我猜,双好说这些人间故事的用意,是为了教我感受人情冷暖吧。这故事,双好说过不下四五次,时详时略。一回,我也认真了,跟一个在南京呆过的评书打听,南京是不是有个察家。他说有,可早家道中落了。再问他察家有几个小姐,是不是有个给送去做姑子去了,他说不晓得。我并不是真的想去认亲,一来我不记得双好说的那些事,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二来我也不想别人以为我不安分,竟想攀什么高枝儿,只是双好说得多了,我心生好奇罢了。既然住过南京的人也没怎么听过,这事到此就丢开了。
过得两年,双好嫁了个爱看戏的爷,我们就不再见面了,自然没有人再跟我说察家的故事。师父师公因双好的婚嫁,得了一笔那老爷给双好赎身的钱,该是价目不小,连续几各夜里,二老每晚睡前总少不得里里外外关好门,窝在煤油灯下反复点算。我跟二老住一院子,院里有个井,夜里打水响动大,师公推窗见了是我,会朝屋里喊:“不打紧,是那个呆丫头。”说完才轰我回自己屋睡去。
双好在的时候,我多是唱青衣;双好走了以后,以前她做的武旦,也归我做了。那些年为着给二老挣钱,没少跑地方,只要嗓子还能唱出来,我就算病了,也得利落地演好,否则就得一顿好打。其实我晓得,师父他们打我的时候,多是心情不畅快的,毕竟越往后那几年,师父的旧患发作起来越见严重了。
虚岁十六那年,到城里有名的金桂坊戏楼唱戏。下场后因偷偷地把个表意暧昧的花牌撕了,师公就来追着我喊打。那天演的是梁红玉抗金兵,我顶着那身行头,跑到戏台的角落里躲起来,看见个男人神色从容地给师公向门外比划了一下,师公就急忙走了,那男人却没来由地逛荡过来,堵在台口瞅着我笑。看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光景,瘦高身材,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他衣着讲究还以为又是哪里路过的闲人罢了。
那段日子,他整天扎在戏楼里,天天来看我,和我说戏,要不就想一些孩子气的主意和我玩。他很爱戏,说是以前学过青衣,后来又学小生、武生、老生,才出师就改行经商了。如今偶尔遇着些戏目,如南柯梦、西厢记、五凤楼、牡丹亭什么的,他还乐得串个角儿。他的身段不赖,人很聪明,做什么是什么,就是每每脾气太大,要求太高,好像别人动辄就不遂他心意似的,非得搅扰得旁人战战兢兢。我不害怕他,没事的时候,都来帮帮他,他似乎也很乐意有人给他打点一下。
日久天长,从来没人跟我说他的事,我也没多想他是什么人,只是觉得他整天出入戏楼,实在有几分不务正业。可我没曾想到,他竟是这城里连金桂坊在内几大戏楼、酒馆、钱庄的老板。直到后来有一回师公喝得烂醉,闹得师父不高兴,结果两个人在气头上,胡乱寻了我一个不是,就要来打我,赶巧他出现了。他忽然变出一副狡诈无情、以大欺小的脸孔,来跟我师父师公讲条件,把我要了回去。我这才知道,他有身份、有家业,还有一名年华正好的娇妻,唤孟璃,出身名门;不过这一年他们俩为些事情闹得不愉快,他便呆在外头不回家。他说,他也不是存心骗我的,起初他和我玩儿也只是为了解闷,不曾想到会这么投缘,所以望我体谅他,若我不愿意跟他回家,也可以安心住在戏楼后面的小院子里做这里的女主人,也好常陪伴他云云。
对于他,我没什么奢求或不满。生逢这等年头,我一个孤女,唱戏维生,无依无靠,指望什么呢,但求有情人能常见面罢了,看他过得好,自己心里便也安然。跑了许久的江湖,我再缺心眼儿,心底总是明白这人间寻常的道理的。偶尔看着他在我身旁或行或坐,会想起双好那些年和我说的察家的故事,耳畔会响起双好的那句话“说什么奼紫嫣红,当的是随缘适分”。或者,曾几何时,真有那么一个和尚对着那么一个小女孩,说过那么一句话罢。

这日,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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