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同娱乐场不同之处的在于,前者对人的普遍缠绕不仅在人们的闲暇之日,也在人们的劳作之日。
商场在如今已经是倾吐物品的所在,尽管商场本身并不生产物品。商场一样是处于一切劳作的终端,流水线或手工场的归宿。这已然不是三十年前的光景。所有的物品都涌向商场,然后返回它们的劳作者之手。
对于一般的劳作者而言,进入商场,购回他们在另外的场所,如工厂或作坊,所制作的物品,乃是不可缺少的补偿。通过选择和支付钱款,他们的物品失而复得了。走近物品,在它们四周喧哗,观赏并抚摸它们,这时候的商场一直是沸腾着的。商场的民主化个人至上,自由与平等最为充分,这些或许是改革中的我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因为它向2一切人开放,虽然在实际上的交易中,等级与权力不可动摇地经常登场,露面,显身。商场的喧哗是表面的,它的内在秩序依然是等级制度,或者说,金钱,社层,权势,时尚,文化分类,圈属,都深刻地影响,渗透,支配着商场的内在秩序。
当游览者,闲荡者以及愉快而贪婪的购物者最终退场,喧哗了一整天的商场关闭起它的大门,清扫,结帐,盘点,整理和熄灭明如白昼的灯光时,寂静又降临了。等级制度隐去不再露面,物品和物架重新成为了商场的主人,只有此时此刻,它不会受到侵扰。
保护系统开始工作,物品归位,看不出白天曾被侵扰的痕迹。它们重新登记,编号,报数,纳入一个新的有待明天再度向公众开放的物品网络。现在,物品又摆脱了人群的暂时摆脱了人群的追随,进到寂静状态,同社会的空间关系又被切断,流动停止了。而这些对于那记得过去的人,是何等熟悉。
怀抱一个日常的进入商场,但是在节日盛装的氛围中人也感到某种解脱式的快感,暂时离开的喧嚣烦人的日常生活被临时搁置在商场之外,商场的空间和物品炫示是带有催梦性的。
女性中心,顾客至上论,时髦标签,宣传和笑脸,推销,蛊惑和目不暇接的更替,这显示了商场的力量和精神。实用的既定性和瞬间的悲观主义体验,美的奢望和想入非非的心灵占有,则是人,不管是购物者还是闲逛者,在商场中的自然反应。
人和商场空间以及物品的对峙,并非是唯一呈现的关系。人进入商场也许仅仅怀抱着观看,选择,购买物品的欲望,不过他实际地踏入商场的门,他还将看到许许多多的他人,即他的同类,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他人,而是和他相似的他人,怀抱着同样的欲望,在同样的空间中,拥有同样的身份,购买者,闲逛者或漫游者。
于是人就在他人中间穿行,和他人摩肩接踵。只有目标确定,时间紧迫,没有闲暇东张西望的购物者才直奔自己的猎物,挑选,付款,把物品装入纸袋提包,然后匆匆离去。那些闲逛者,包括一半购物一半闲逛的人,则心有旁系,视线漂移,在物品展示和人群中交替观望。在这样的时刻,商场中的假面舞会就悄悄地开始了。
商场就是一个敞开的舞台,不断有人登场,也不断有人退席。演者就是观者,他们彼此观瞻。商场里充满了匆匆掠过的形象,他们穿梭般地在人们眼前晃动,飘然而至,停立,渐渐远去,隐没在人群之中又突然在某一处缝隙中露面。这些一望即逝的人可以是醉心于服饰,仪容和身分显示的,不过他们隐名匿姓,仅仅在这一短暂时分获得目光,哪怕是转瞬即逝的目光。
他们遗忘日常,视商场为高于日常的所在,同时又是指导日常影响日常的表演场,在商场的内景之前,这些临时的不招自来的演者多半成为人形衣偶,时尚的志愿宣传家。他们参与到隐匿姓名的行走演出中,款款而来,翩翩而去。商场内景前的表演者是彼此相似的,姿容和仪表,衣饰和目光,以四周的物品为衬托,获得类似于物品的辉光。
人性是不重要的,表演者将人性遗留在他的居处,遗留在他的履历和记忆之中。在商场内行走的表演者为别人展示出纯朴外观的形象,一个有待捉摸,想象和追究的迷人衣偶,一个激起欲望的感性存在。通常,时髦的女人或摩登的绅士总是向旁边的人播放类似的信息,让他们的想象力随着他的背影延展到他们所不知道又很想知道的地方,他们的来处和归处。
夜晚
黄昏以后,男人女人经常出没在陋街两侧的酒吧。
日子一久,你会发现这个城市的众多男性居民似乎都是些有家有室不归者。他们每到掌灯时分,便不约而同,必在个人所属的酒吧中聚集豪饮。作为过路人,在那儿慢慢腾腾地喝着酒,一边抚摸衣褶或者下巴,醉眼惺忪地用探询和悠闲自得的目光四周打量。乐声,酒盏的光影,墙饰和玻璃杯中的泡沫,妙不可言来历不明的女客点缀其中,就像点缀在酒杯边沿的半片柠檬或一颗染过色的樱桃,仿佛有什么故事要发生。男侍者斯文而敏捷地站立在酒吧柜后面,女侍者纤足疾步,穿行于酒客之间。灯盏悬空而挂,下泻的光晕中所有的人像和物影都显示出了朦胧的轮廓,漫游者想:这可是那些有家不归者的审美时光。
城市徐徐入睡,这里喧闹一片,黑夜悠长,这里的时光在乐声和细语中流逝。没有人听到时钟的滴答,只看到酒杯和一只只空了就如同沙漏一样,但旋即又被斟满。蜡烛亮了,在若明若暗的光焰跳动中,黎明正在悄悄到来。男人们无声地离去,留下了他们的话题和钞票,女人们伴随他们而走,撇下了吃剩的甜食和插在细颈花瓶中的一枝玫瑰。
每当目送着这些终于归家者的背影,乐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似乎是横贯在两个黑夜之间的一个漫长的休止符号,蜡烛一枝枝吹熄了,夜饮已经接近尾声的一个无声预告。并没有故事发生,故事早已在夜饮者的嘴边溜走了,在闲谈中被吞咽,也没有妙不可言的艳遇,艳遇在幻想中浮现,然后在黎明时分破碎。
男人们离去,仍带着自己的身躯孤零零在街上徘徊。女人们回家,她们将在卧室中洗净铅华,随后进入梦乡。情侣们回到香巢,可是彼此的距离依然不可克服。在酒吧的人群杂处中,这些人仅仅是消愁解闷,寻找话题和抚慰,寻找倾诉,被乐曲,嘈杂和视觉空间所环绕的共同感,以次冲淡疲劳,厌倦和孤单,或者徒劳地延长某种短暂的快乐。他们就像走累的马,在驿站稍停片刻,然后重新启程,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漫游者省悟到这些不知所终者原来都是自己的同类,全是行旅中的人。他们居留在这座城
商场
商场同娱乐场不同之处的在于,前者对人的普遍缠绕不仅在人们的闲暇之日,也在人们的劳作之日。商场在如今已经是倾吐物品的所在,尽管商场本身并不生产物品。商场一样是处于一切劳作的终端,流水线或手工场的归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