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轮回

我每天从院里的几棵树身边过。每天都过得急匆匆的,竟从来没有停下来,问候一声,寒暄一下。没有。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年几月几日。这一年看看又是春去了,夏往了。秋,也将尽。虽然还没有下霜,可是日历上的霜已经降

我每天从院里的几棵树身边过。每天都过得急匆匆的,竟从来没有停下来,问候一声,寒暄一下。没有。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年几月几日。这一年看看又是春去了,夏往了。秋,也将尽。虽然还没有下霜,可是日历上的霜已经降下来了。我又很固执,只要日历上到了什么节气,就认定什么节气到了。譬如立春,即便还很冷,我也觉得春已经立了,春天已经来了。谁说春天就不应该冷一些呢。这几年霜降的时候霜常常不见影,连梧桐叶那么娇气,还黄漾漾的挂的满树都是。可是一场霜肯定不会太远。他就在什么地方藏着。或者等着一场北风,顺风顺脚,将他送来。可我整天昏天黑地的瞎混,就要下霜了。我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跟他们聊过几回天,很觉得对不起老朋友似的。
就要下霜了。我又重叨一遍。我并不认为树害怕下霜,我只是觉得下霜对于大多数树是个很重大的日子。不下霜的日子树就永远在等待。好像所有的树都在等一场严霜。然后树就升华了。树的青枝绿叶的魂魄在一场霜后飞腾到高远辽阔的天上去了,变成了一个幻影或者一个美梦。挂在月上,挂在万千的灿烂的星星上。这样,在清冷的夜里,我可以仰望灿烂星空,那上面有千千万万的树的精灵在闪烁。他们闪着蓝的光绿的光红的光黄的光。温情脉脉地望着这块曾经生长过的土地。
现在,热闹了一个夏天的树静悄悄的收拾自己。“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这是古人在冬天要干的事。树有古今,又无有古今。古代的树与现代的树一样的心性。对四季,一般的迎来送往。变化了的是人。等到树干光溜溜的时候,树就在睡梦里了,摇他也摇不醒。树在梦中,不知道会不会像那个梦到蝴蝶的人一样,也不知道树有没有梦到蝴蝶?树有过那样的感慨吗?不知道自己是蝴蝶还是一棵寂寂定定的树?反正他已经眯着眼,懵懵懂懂的样子。
我数了数,院子里有那么多树。井边一棵老柳,靠着柳树的是一棵腰杆挺的笔直的银杏。菜地里有枣树,柿子,樱桃。樱桃热闹的早,寂寞的也早。枣树上已经没有枣子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敲去。柿子树上还支楞着几个黄黄的果子,仿佛是破破烂烂中剩下的唯一热情。大屋边的几棵法桐,满树夸张的叶子,现出衰败。可是法桐又那般气定神闲。远远的墙外还有老绿的杨树叶子,蔓延在一条路上,凉气从树叶上冒出来。还有,黑黑的槐树。平常我总是把车子放在槐树边,他也一身落寞。不过却并不说什么。当然也有处变不惊的。路两边一溜儿酽酽的雪松,在跳动的阳光下更青翠。山墙根几株刺柏,鼓鼓的,锥成宝塔状。他们一年四季如一季似的,喜怒哀乐,是不会写在脸上的,这要很深的城府,才办的到。不说也罢。我更喜欢的是应和四季而动的树。歌吧哭吧,怎样不是一生?树呢,春生也喜气,夏盛也绚烂,秋摇摇也淡然,冬定定而气长。过一年,就轮回一次。几十年的树有,几百年的树有,几千年的树也有。在一棵树身上,有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轮回,树竟是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