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生还做你的儿
去年春季,那个牡丹花绽放的下午,数日前已经穿戴得齐齐整整,在灵榻上沉睡了近三个昼夜的祖母,遗容舒展地驾鹤西行,平静地去了她老人家为之信仰一生的“西方世界”。其时,刚刚度过了她的第八十九个寿诞。窗外的一
去年春季,那个牡丹花绽放的下午,数日前已经穿戴得齐齐整整,在灵榻上沉睡了近三个昼夜的祖母,遗容舒展地驾鹤西行,平静地去了她老人家为之信仰一生的“西方世界”。其时,刚刚度过了她的第八十九个寿诞。窗外的一丛牡丹,是老人家钟爱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老人家去世前的那几天,解人意似的,虽早已孕成了花苞,却期期艾艾,整日呈现出一副无精打采,“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看势头,料想已然是不能活了,却在那个令一家人悲痛欲绝的下午,出人意料地盛开得压弯了枝头,教人诧异到不知该如何去领会和解释。
与老人家同时离去的,还有那只形影不离,同样陪伴了她十好几年的老猫。那只名字叫做“花花”,其胖如猪,早已老眼昏花的老黑猫,自从主人穿戴上送老衣裳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呵斥,无比坚决地伏卧在主人枕畔,倔强地谢绝一切饮食,一贯肥胖的身躯随之迅速消瘦,直至跟随主人离去,已成为一具令人黯然神伤、瘦骨嶙峋的躯壳。
其实,在祖母去世之前,因为中风导致的后遗症,这位一生极其整洁的老人,在老家的土炕上,已经整整躺卧了差不多五个年头儿的时间。在高龄人群当中,这是一种任谁也难以回天的顽症。具体到每一位患者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却又不尽相同。祖母的症状是,尽管大多数时间里意识尚清,但却口不能言,有所表达时,只能无奈地呜呜哇哇一番。更加令人心痛的是,右半边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大小便亦完全失去了知觉。我们能够想象,这种尴尬的局面,对于这位要好要强了一生的老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每当烦躁袭上心头时,老人便会一反常态地用唯一能使上劲的一副义齿,将遮盖到颈部的棉被撕咬个粉碎。每当此时,父亲总需要哄孩子一样耐心又耐心地安抚个大半天。
父亲是一位半生悬壶的乡村中医师,其时,也已经是六十出头的年纪。因早年受过伤,左侧的一只眼睛视力极其微弱。祖母病倒之后,每次中午或晚上下班之后我们奔赴老家,都能看到他雕塑一般,聚精会神地坐在他那个被裤子磨蹭得铮明瓦亮的小马扎上,俯身于天井中专门垒砌的灶台前,专心而又意志坚定地熬制他亲手为祖母配置的中药。日复一日,他试图用数十年掌握并积累的中医药知识,挽回他逐步向生命终点滑行的、难以割舍的老娘。数年的时间里,这样的景象几乎成为了父亲日常生活中的一种“定格”——我明白,父亲始终在等待一种奇迹的发生,尽管这种奇迹其实非常渺茫,但他从未想要放弃过。
祖母得病之初的前几个月,母亲悄悄地告诉过我几次,年轻时,面对几番磨难却从不落一次泪的父亲,因为祖母的病不见起色而数度哽咽,好几次背着晚辈们伤心哭泣的像个孩子。一次节假日,我带领孩子回家探望祖母的病情,问候起居时,父亲竟然一个忍不住,当场又落了泪。他自责地拍打已然花白的满头乱发,相当失态地自语:恁说,我这个当医生的人,给人家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怎么偏偏连自己的娘却治不了呢?畜生都知道报答母恩啊,我还算是一个人吗?那一刻,我的视线也迅速地模糊起来,只记得语无伦次地劝说了这样一番:爹啊爹,人生无常。俺嬷嬷已然是八十四岁的老人了,您的心已经尽到,再这样每天自责,难道不是糊涂吗?父亲却说,娘哪怕年纪再大,在她面前我还是个孩子。每天回家,还能够叫上一声“娘”,她要是像以前一样能够答应一声,叫我拿什么换我都换啊!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天,父亲都是这样度过的:他顽固地拒绝一切家人“搭把手”的建议,无怨无悔地坚持亲手护理自己的母亲。寒来暑往,等不及家里的公鸡打鸣儿,就披衣起床,摸索着戴上眼镜,首先急不可耐地换洗尿布,尔后便是兑好温水,开始进行全身的擦洗、按摩,随后再一丝不苟地细细梳头。此时,已经将祖母扶坐起来,倚靠着厚厚的棉被垛子,最后拿一面镜子让老人照照仔细,直至祖母露出满意的笑容。每一顿饭,父亲都是从不重样地亲自调理。为此,专门购置了一套液化石油气炉具。他说,天下只有当儿的才最了解娘的口味儿。而每次喂饭,则是一整套护理营生儿当中最艰难的一件事儿了。父亲身体比较胖,而且毕竟也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每次将祖母从炕上扶坐起来,都要折腾出满头的大汗。加之祖母吞咽日渐困难,每次喂饭,父亲都要费劲地半侧着臃肿的身子,用一个小瓷羹匙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吹凉后,再轻轻地送入祖母口中。一顿饭喂完,怎么着也不下于大半个钟点的时间。
全村大概没有人不知道,父亲成了整个村子里睡得最晚的人。祖母房间里的电灯,总要亮到凌晨时分。祖母口不能言,内心里却是明白的。为解除她的寂寞,父亲便将村子里每日发生的家长里短细细地复述给她听,直至老人沉沉睡去。如果赶上祖母身体不适,父亲便彻夜不眠。五年当中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正因为如此,祖母卧床(炕)五年之久,浑身竟没有生过一个褥疮,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相比而言仍旧比较偏僻的老家,村里人都说,祖母房间里的空调,是全村最早安装上去的。
祖母治丧期间,来家帮忙的父老乡亲出出进进,络绎不绝。他们无不对父亲的反常和失措感到诧异和惊讶——因为除去交待些必要的收支和祖母西行的“盘缠”,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失语又失神的“哑巴”!只有我心里最清楚,固然对祖母的离去早就有心理上的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父亲的心理还是崩溃得难以言状。祖母停灵其间,他数次下意识地端着饭碗,拿上瓷勺,试图为已经渐行渐远的老娘再喂上一口饭,送上一勺汤,整个人痴呆了一般。祖母的衾褥按照乡俗就要缝殓上了,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去不舍地抚摸老娘失却体温的手和脸,一遍又一遍,直至受到族中主事老人声色俱厉的呵斥,才无奈而又恋恋不舍地撒了手,嚎啕到终于嘶哑了嗓子——那神情,完全像极了一个面对天崩地裂灾难的孩子……
父亲和祖母一样,受时代影响的缘故,头脑中是有着一些旧时的信仰的,一直相信冥冥中存在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而人都是有灵魂的。他多次对我说起过一件事情,便是祖母患病之前,反复嘱咐过他的几句话。大意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免不了要离开人世,到一个叫做“西方”的地方去的。当那个时候一旦来临,做儿女的不兴过度悲伤。因为如果悲伤过了头,当老人的便免不了心酸,是走不安稳的,一定要记住,云云。对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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