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蜗牛和姑获鸟
1994年。
青河镇的夏天炎热异常,云朵在天空中聚积成繁复的花样,空气里翻滚着热浪。
我五岁,跟着隔壁家的小孩麦河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去上幼儿园。我背着傻不拉几的破书包跟在麦河的身后,我走得很慢,还经常跌倒,麦河在我前面不远处停下来,笑嘻嘻地骂我是蜗牛。
教我们念拼音的女老师声音很甜,大约十八岁,年轻漂亮,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她会给念拼音念得很大声的小孩子奖几颗糖果,麦河念书时,把汉语拼音里的那个“啊”喊得又响又狠,和麦河被他酗酒的父亲毒打时发出的尖锐的嚎叫有几分相似。
因为麦河喊的足够大声,女老师总是把糖奖给麦河,可是麦河有了糖果每次都是留给他妹妹,任由我怎么傻傻央求都不肯分给我一点。为了得到糖果每一次的晨读我都是故意喊得声嘶力竭,我觉得麦河一定没有我喊的大声,可是女老师还是把糖果奖给了麦河。我气的大叫:“为什么我没有糖果!”女老师瞪我一眼,暗示我不要扰乱课堂秩序。
我气呼呼地走到麦河的座位上,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麦河大哭起来,女老师过来拉开我,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是狠狠地扇。
“哪里来得野孩子!”她愤怒地朝我大声吼。
麦河停止了哭泣,看见我脸上一片肿起的鲜红脸色渐渐僵了起来,我也看着麦河,他水嫩的脸颊上挂着的泪水像玓烁的透明珠子,晶莹动人。
【二】
1996年。
我上七岁,一年级,跟麦河同桌,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在讲台上教我们唱小白兔的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五十多个小孩稚嫩的童声欢乐地合在一起,坐在我旁边的麦河嘴唇却一动不动,他说又没有糖果,有什么可喊的?
那时候我盯着窗外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车来车往,尘土飞扬。
我在寻找妈妈的身影。
妈妈这几天就要走了,因为我的爸爸是世界上长得最丑的人。爸爸在一次火灾中毁了容,一张脸像刀剑砍伐过的战场满目疮痍。
镇上的人都说,妈妈要比爸爸长得好看的男人离开这个青河镇去大城市过上好日子。我想我不能让妈妈丢下我一个人离开,只要妈妈的车子出现在那条小路上,我就立刻跑出教室去拦住她。
窗外的风寒冷而凛冽,一刀一刀刮在我的脸上。坐在我旁边的麦河冻得不停地流鼻涕,其他的小孩子大声嚷嚷着要我关窗,我装作没有听见,仍然死命地盯着窗外的那条泥黄色小路,女老师大声呵斥我,我不辩驳一句,乖乖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罚站。
扑面而来的风如同一场无情的肃杀,我站在教室门口冻得浑身瑟瑟发抖。不一会儿麦河也出来了,他因为不肯跟着大家一起学唱儿歌而被老师叫出来,站在我旁边跟我一起罚站。
他笑着跟我说,“苏青青,别傻看了,你妈昨晚半夜就走了,大院里的门还是我妹起来给她开的呢。”
我狠狠瞪他一眼,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他一下,然后我拔腿就走,迎着簌簌的冷风朝空荡荡的泥土小路跑过去,一片片尘埃在风中扬起,像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
【三】
1999年。
阿婆说麦河出生那天,有一个算命的瞎子路过青河镇。瞎子说,麦河是姑获鸟转世。我问阿婆,什么是姑获鸟。阿婆聂聂着说是大概是一种不吉利的东西。
我十岁这年,麦河的妹妹麦溪死了,是被麦河酗酒的父亲失手打死的。
麦溪从小被麦河宠成一个娇气的小女生,她只有在她爸爸的棍棒下才会怯懦听话。她常常嘲笑我有一个长相难看的父亲,我真不喜欢她,可我不想要她死。
麦溪被打死的那天,天空的色彩明丽而压抑,火红色的太阳像容纳光亮的巨大渊薮,午后麦河顶着烈日一个人离开了家去到青河镇的那片小山坡上。
我一直偷偷跟在他的身后。麦河在一片长满荒草的小山坡上停下来,他蹲下身子用双手挖坑。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猫着身子看他,他额头的汗水像阿婆生火煮饭时瓷壁蒸腾出的热气水滴不停地滑落,他的眼神看上去安静平和,没有难过的迹象。
他用双手将土地表层的杂草统统拔起来扔向一边,然后他开始将泥土一点点挖起来,他的手臂规律地挥动着,姿态认真虔诚。
后来太阳下了山,落日的余晖将山边云彩的红色和紫色混合在一起,像模糊的血肉不清。麦河的一双手已经红肿,他的指缝里渗出鲜红的血液。
我跑下山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借了一把破旧的斧头,然后我抓着重重的斧头重新爬上山,我走到麦河跟前,吁吁地喘着气把斧头递给他。
他接过我的斧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扔向了山下。麦河敞开喉咙对着山下面的桔子林发出摇滚式灿烈的呐喊,声音比他小时候念韵母“啊”时还要高吭尖锐。隐藏的鸟儿从山下茂密的桔子林里惊起,成群地飞过蓝色的天空。
我突然意识到,麦河小时候得来的糖果再也不会送出去了。
【四】
2002年。
十三岁,我和麦河在同一间教室读初一,他坐在我的前面。
教我们语文的老师是个老头子,年纪很大脾气很差,我们叫他古董。古董喜欢用手里的教科书扔不听话的学生。
语文课上麦河靠在桌子上旁若无人地睡觉,古董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教科书扔向麦河,可是没有扔中。那本书越过麦河的头顶,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
麦河在全班哄然的大笑声里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着众人的目光转过头来一脸懵然地看着我。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教科书,然后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走向讲台将书递给一脸严肃的古董。
“可以上课了吗?”我问他。
从那以后古董开始注意我,每节课背书必点我,我背不上来,坐我前面的麦河小声提醒我一句,我就大声重复一句,背到后来全班的人都在笑,古董却耐心极了,宁愿浪费一整节课也要听我背完。
我依旧我行我素,在古董的课上睡觉,吃零食,看小说,古董把我看的每一本小说都缴了,我去办公室找他要回我的那些小说。
他冷着脸说小说可以给你,不过你得自己写一本来跟我换。
我不会写。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
他整张脸皱起来,表情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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