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人间纷尘

第一章

1

米生背着他墨绿色的画板，磕磕碰碰的进入了码头，斜跨包奄奄地垂着，发白的肩带因为拥挤好几次从他肩上滑下来，他腾出悄悄在怀中抱着小利的手将肩带扯上来，继续随着人潮往岸头挪动。小利受不了已有暖意的早夏还被米生给捂在衣服里，它嗅到周围陌生的气味，催发了它的不安，呜呜的低声呻吟着。米生还在专心地研究步调，他看到船头旁五颜六色的彩带，那甲板上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挥舞着帽子，人声鼎沸，太阳和熙。白油油的船体反射的光光晕一般亮眼。米生的眼神移不开那艘“星辰号”
“呜呜！”小利发泄它的不满，急切的往上钻，舔着米生的脖子，小脑袋探了出来，黑溜溜机灵的小眼，好奇地打量着，摇头晃脑。
“小利”。米生轻声说着。“回去”米生白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俊挺的鼻翼渗出了汗沁，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小家伙呼出的热气，鼻梁骨上的金丝眼镜融化似的滑下来一截。“马上就会好，别出声。”说完，将拉链拉了个严实，这件他穿了多年的棕色外套。
上船时，米生忐忑的把船票递给检票员，戴着水手帽的检票员奇怪的打量着面前这位裹粽子似的年轻人，目光羞涩，长长袖子下的双手插袋，接过船票，上面印着“星辰号”。
啪！——“下一个！”
拿回船票，米生匆匆进了船舱。紧张的心还未平静下那激动的跳动。
走进船体里，一大股烟臭，酒气就已经挥之不去了，米生低着头看着船票上的座位号：5－33。“5－33”“5－33”米生低声喃喃着，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走过了5－28了，米生已经算出自己的座号在哪了，加快了脚步，
5－33里坐着两个赌徒。
米生并不在意，米生觉得找到床位就可以了。
“老弟，要不要和我们玩牌啊？”尖嘴先说了话。
“老弟一个人吗？”旁边一个胖子洗着牌哗唰唰地应腔。
米生推了推眼镜，温和的说：“对不起，我不玩牌。”
尖嘴吐了一个烟圈。“嘿嘿。你那鼓鼓囊囊的是什么呀？”眼神看向米生肚子突起的包。
米生伸出他白皙的手缓缓地拉开拉链，低着头，嘴角带着宠溺的小小的弧度。一颗小脑袋忽地探了出来，嫩黄色的毛被窗户外打进来的阳光挑染根根分明，蓬松的摇曳着，像一群叽叽喳喳小鸟的嘴巴，欢快，年轻。
米生柔软的手抠挠小利的脖子。小利欢得哼哼叫。
那两人撇了个嘴，扭头回去继续赌牌，
米生把小利放在了地上，站起身来上楼去甲板，小利一哧溜地跟了上去。
“那人是干什么的。”胖子油腻腻的嘴唇上下打了一下。
“他妈的一个神经病。”尖嘴翻了一张牌。“不是中了彩票就是和我们一样。”
“嘿嘿”。胖子打出一张牌。
尖嘴翘着二郎腿丑陋的骨身舒展开来。“上星辰号。嘻嘻。”



2

甲板上热闹非凡。
米生穿过贵夫人打的洋伞，穿过侍者端茶的盘，绕开孩童奔跑的路线还有摇晃身体吹奏萨克斯的乐手，世界是一个大大的彩色气球，把所有美好的，快乐的因素全部装了进来，有阳光，有清水，有笑脸，有歌声，它们轻飘飘的越浮越高，它们充盈，饱满，充满弹性，现在，这个气球欢畅地飞翔着，而米生，则是牵住线的人，他与气球最接近，但却不在气球里。他静静的看着，眺望着蔚蓝色的远方，星星点点银色的闪光像是鱼吐白，像是浪花在眨眼，盛满千年的故事；海风轻拂他的黑发，软绵绵的发丝柔和的弹拂额头，隐绰地露出俊秀的眉头，米生眼底流憩过一种感觉。他即将告别上海，这座邓小平刚刚视察过的城市，他在这里度过了两年，现在，他将再南下，他听说，有一个海滨小村风景，很美。他温旭的心如同鱼对水的依赖一样追求着美。
他期待离开已经很久了。

呜！——这时船开了，甲板上的人沸腾了起来，侍者放彩带弹，汽笛声沉闷且嘹亮，整艘船好似一锅沸水，纷杂得滚烫，冒泡，热气四腾，人们就和下了锅的饺子一样。燥热得直往上冲。
米生抱起小利，轻轻抚摸着轻声说：“这样下去的人们呐，会被自己过剩的欲望撑裂地死去吧。”
太阳吊在天上。
啊，船开了。米生想着，紧紧地搂住了小利，笑了。
一切都喜庆，快乐。



米生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一个画板孤立立的伫在他面前，是一张白纸。
米生愣住了，然后突然放大了他棕色的瞳孔。
“笔…笔…”米生四处找笔，轮廓分明的脸庞有些扭曲。
可是，只有黑黑的房间，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垂在头顶上。
“笔啊！”米生浑身颤抖，嘴唇苍白，面色发黄，大叫一声将面前的只一扯而碎，纸片忽悠悠地飘落在地上，忽悠悠地转圈，转出一个嘲笑的弧线。
画板也倒了。
米生眼角渗出了泪，黄色的灯光打在眼眸上，深深的眼窝只有灌木丛一样的阴影，空间里只有刚刚暴躁沉淀下来的沉静。
米生平静不下来，坚挺的胸膛上下起伏，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半边脸，他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他体内安了一个抽气机，有一只手不停拉动开关，他的胸膛变大变小，变大变小……

黑暗中，响起一个女声：“想要笔吗？”
刹那惊凉了后背。


3

是海浪的声音。
这是米生睁眼后的第一感受。、
是……船上啊……米生想着。
米生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黑暗中墙壁显出一种淡淡的颜色，米生的近视眼只能看到一片马赛克，所以他又想到了刚才的梦境；最后那个声音，他很熟悉，他永远也逃不脱的一个人。
星辰号稳稳地还在海上，云间的月亮静静的看着，皎洁地看着。
米生想着，现在船到哪了呢。他现在又在哪呢，现在星辰号肯定是大海上一个小小的尘颗吧，那直接更是渺小了吧，随着别人的想法，跟着别人的步子，走着别人安排好的路。
身上带着不少现金，是他女友的父亲给他买星辰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