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坦卡蒙之死

我总是在揭下面具的那一瞬间,开始莫名其妙的恐慌,因为在我的臣民心里,图坦卡蒙就是一个妖灵。
我八岁的时候,就习惯带上青铜浇铸的面具,因为我憎恨别人看见我的脸,同时我非常喜欢青铜的颜色,那种久经沧桑的绿,总让人怀念古老的过往。
天生好胜的我,酷爱征服,所以也喜欢狩猎,那种杀死活物的快感。
今天是初冬的第一天,我如往常一样整理我的战车,穿上祭司为我特制的护身内衣,带着大批勇猛的战士,气势磅礴的出发。
冬日的清晨,阳光还没来得及散发光辉,所以森林里蒙着薄薄一层雾,我们的军队像是庞大的入侵者,打饶了这里的宁静,惊醒的鸟儿破空长鸣,所有的动物开始分散逃命。
我们手中的箭如夏日冰雹般穿梭在逃窜的生物中间,许多鲜活的生命顿时陨落成一团,我的士兵下车将获猎的动物收集起来堆成一个圈,然后所有人围着这个圈坐下来,开始分割尸体,剥皮后用竹筒饮血。
在这个黄沙满天飞的时代,我们是天生的野蛮人,所以对野味有一种与身惧来的好感,同时它也能满足我征服世界的欲望。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准备带上剩余的猎物离开,突然,一只速度极快的动物从我们身后窜过,一瞬间,所有的弓箭手对准那个身影放了箭,一声惨叫后,那个身影倒了下来。
我们集体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孩子后背中箭,趴在血泊中间。一个士兵将孩子翻转过来的时候,他身体下面那只被孩子保护着的狐狸嗖的一声窜出来,跑远。
孩子一直闭着眼,他身上的血不停的从后背冒出来,像极了一个泉眼。我的身体突然悸动,仿佛看见自己小时候身上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那种旧伤添新伤的痛,不是折磨,而是残忍。
我将这个孩子抬上我的战车,然后收队离开。这本应该是个青花愁眠的黄昏,可是被我们释放的鲜血感染成了孤寂的坟墓,今天的这场浩劫,成为了这个森林的第一场杀戮,以后的它将万劫不复。
我们列队走出森林的时候,大风一直狂乱的吹,枯黄的落叶被卷得满天飞,当它撒落在我们队伍中间的时候,像是替所有死去的亡灵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天黑之前,我们回到了城堡。
我憎恨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因为它们与我习惯的孤寂不相符合,所以我拒绝了那张为我量身而造的大床,辜负了祭司们的好心,看见他们失望摇头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可笑,在他们眼里,我确实是个妖灵。
我还是习惯睡在密室里面,虽然那里阴暗潮湿,漆黑成一团,而且没有光亮,但却正好给了我想要的那种安宁。
孩子被我带回来之后,放在了我的床边,除了我,谁也不许碰那张床,这是原则问题。孩子的伤也只有我亲自动手,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进这个密室,除非我允许。但除了这个孩子,我并没有允许第二个人进来,只因为在这个孩子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童年的记忆,虽然已经过了十一年,但是回想起来,那种痛苦仍然撕心裂肺。
给孩子包扎伤口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他的脸,干枯而萎靡,我知道这是日晒和风霜的雕琢,也是最美最朴实的自然,可是画在他脸上的那个面具,却大煞了整张脸的风景。
所以在给孩子抹完药膏以后,我给他洗了个脸,擦干净了那些劣质的染料之后,突然一张纯天然的面孔摆在我面前,我仿佛看到了孩子内心的伤,没有面具的掩饰,他那颗心清澈见底,脆弱得不堪一击,就像太年轻的我,必须带上厚实的面具,来隔绝心与外界的距离,否则,就会被残酷的现实伤得肝脑涂地。
两天之间,孩子一直昏迷着,但是我并没有过多的照顾他,因为我知道生死早已由天注定,所有的期许都是多余的。只是孩子的身体一直温热着,这让我舍不得放弃,所以我每天走进这个密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喝一碗水。
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醒过来了,由于失血过多,他的唇一直苍白着,也无力说出话来。我走出密室,为他端来一碗新鲜的人血,给他喝了一半,剩下的涂满了他的全身。血在我们这个时代是最珍贵的药材,它能最快的补充人体所需要的营养,所以半个时辰之后,孩子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他睁开眼睛看见我的时候,脸上都没有意外,仿佛生离死别对于一个无所求的人来说,只是过眼云烟。我突然很敬佩孩子的这份坦然。
他看见我竟然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将脸轻轻憋了过去,仿佛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痛苦,也许此刻,他最在乎的是背部为什么还是那么痛。
可是我没有他的那份忍耐,所以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救那只狐狸?
孩子沉默了很久,说,因为它属于自然界,不应该死在人类手里。
我被这个孩子的成熟所震惊,一瞬间竟无言以对。也许只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生物才能心灵相通吧,而我与这个孩子和那只狐狸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我说,为什么你不学会感恩,是我救了你。
孩子说,我们都是图坦卡蒙国王的臣民,相互救助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他的话让我大为吃惊,我竟然开始惧怕这个孩子对我的看法,因为童言无忌,我会接受不了事实,我怕听到他内心真实的话,说图坦卡蒙就是一个妖灵,因为他总是喜欢喝新鲜的人血,戴着厚实的面具,不让人看见他的脸。
然而我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说,图坦卡蒙国王在你心里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问过之后,我一直惶恐不安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他才清楚的回答,图坦卡蒙国王是一个谜。
听了他的话,我竟然兴奋了起来,问他为什么图坦卡蒙国王在你心目中是个谜?
孩子简洁的说,因为我对他不了解。
他的话真实得让我想笑,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亲近的大臣们都说,图坦卡蒙是一个伟大的神。
我起身背对着孩子,说,你想知道图坦卡蒙国王的生世吗?但是你知道后,就会马上被处死,如果你不想知道,我会送你离开,永远都别在回来。
孩子说,我愿意解开心中的谜团,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所以请你告诉我答案,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接下来翻来覆去的死也没关系。
听完孩子的话,我的双眼一闭,两行泪水嗖的一下就滚落下来,时间被我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