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心如莲

同同的妈妈走得很突然。那天晚上下了班,她还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后,感到累极了,于是顺手将菜放到卧室门口,想先躺一会儿再起来做晚饭。谁知她这么一躺竟再也没有起来——同同的妈妈患突发性心脏病,等到同同爸

同同的妈妈走得很突然。那天晚上下了班,她还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后,感到累极了,于是顺手将菜放到卧室门口,想先躺一会儿再起来做晚饭。谁知她这么一躺竟再也没有起来——同同的妈妈患突发性心脏病,等到同同爸爸回来时,她已经一个人,静静地去了。一兜新鲜的蔬菜,在卧室门口寂然而守,里面有同同最喜欢吃的嫩茄子。
从头到尾,同同都没哭,独自站在一角,茫然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人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外婆嚎啕着摇晃他,同同,你的妈妈没了。你没有妈妈了!同同亦呆呆地看着悲痛欲绝的外婆,仍然不出声。有人悄声议论,同同心肠真硬,十岁的孩子了还这么没心没肺,妈妈过世了竟不晓得哭两声!也有人说,同同还小,以他的心理,或许还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
日子照旧一天天过下去,同同也照旧一天天的上学读书,从来不曾提起母亲。惟一的变化,同同由原来的活泼快语,变得沉默多思。在他十二岁生日的那天,父亲特意吩咐同同的继母做了他喜欢的红烧茄子。饭桌上,同同开心地拿起筷子挟起一块茄子,可是刚一放进嘴里脸色便黯淡下来,片刻,他幽幽地说,我妈妈就知道我不喜欢吃放糖的烧茄子。然后放下饭碗,起身走进自己的卧房。这是他自母亲走后,第一次提起妈妈。父亲与他的新妻对视一眼,也起身悄悄走近儿子的卧房。门没关严,他看到同同坐在床前的木地板上,正对着怀里的一盆紫色叶片的花草,轻轻地呼唤“妈妈,妈妈……”。同同父亲呆住了,那盆花草是同同母亲生前养的惟一一盆紫叶吊兰,不知什么时候被同同抱到自己的卧房里了。同同爸爸轻轻地为儿子掩上房门,那一刻,他的心很疼,很疼……
同同是我一个同事的侄儿,同事对我讲到这里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其时,我的姑母也刚过世不久,她是在为瘫卧在床的姑父洗完弄脏的衣物回来,突然倒在院子里的,一句话也没留下。过后的一天,姑母哄大的五岁的小孙女瑶瑶,蹲在院子里不肯回屋,谁说也不听。她指着跟前的两盆花草说,我奶奶说的,这盆“太阳花”是瑶瑶,这盆“死不了”是奶奶。奶奶睡着了,我要等着她从花里出来。
母亲流泪述说的时候,我迷蒙的眼睛闪现出一个镜头:一个小姑娘雨夜蹲在园子里“种妈妈”。那是徐志摩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过的,说他最忘不了一部电影,就是一个小姑娘想念母亲的种种天真。晚上睡觉时,小姑娘被大雨惊醒,想起园丁对她说的,花草种在泥里,浇了水后就能长出来。于是她偷偷爬起来,把过世的母亲的照片揣进怀里,到了园子,用小锄挖了一个坑,将母亲的照片放进去,用泥掩好,然后就在哪里守候“——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衣,在深夜的暴雨里,蹲在露天的地上,专心笃意地盼望已经死去的亲娘,像花草一样,从泥土里长出来!”
春天的时候,我们常常看到小草从石缝里顽强地钻出,常常会看到烧得焦黑的坡地上复又发出新绿的野草。在童稚的心中,所有的生命都是相通的,他们至亲至爱的人,也能和这些顽韧的小草一样——春风吹又生。成人的思念和悲哀在他们身上,是热切的希望。他们心如莲花,温暖而恬静,天真地等待着他们的亲人,睡醒后,像小草一样再长出来。相比,面对逝人时成人的嚎啕或低泣,孩子的稚言童举,更让我感受到一种真切的痛和暖;我为他们童真的善良和无助而感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