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像调制到恰到好处的酒，盈盈地斟在每一个角落；风儿的步履不经意间就撩动了淡雅柔和的馨香。
校园沉浸在一片喧闹后的静寂里。我靠在三楼的走廊旁，眺望远处的村庄和田野。忽然想到我的父亲，他此时是在课堂上兴致勃勃地传道授业，还是正埋头批改一摞摞的作业，或者像我，暂且放下手中的笔，在阳光下站一站，望一望？
父亲是我的老师，他带过我小学二年级和四年级的课。我贪玩粗心，写了错别字一样挨他的板子，做错了事情惩罚要比别的孩子重。在学校我没有享受到他是教师的优待，反而获得更加严格的要求。这让儿时的我很泄气，畏惧他。总是离他远远的，夹在一群学生中，上放学也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他却常在我想独自溜走的时候叫住我。我数学成绩一直不好，他额外给我布置了数学作业，抓住从学校到家的那一段时间，在路上讲解。他像个辛勤的老农，精心侍弄着我这块还没开化的田地，希望能开出芳硕的花朵。
他给我讲数学题的时候，我想到的一般是水沟里的小蝌蚪小鱼儿，从野地里飞窜出来的鸟雀之类，心不在焉却又要提防他观测的眼神，所以是垂头丧气的。如果我要是有些进步，他高兴起来会讲些故事，那时我倒是全神贯注的，偶尔会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那时候，我是跟在他身后的天真的小丫头，他是无所不知高大强壮的神。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的角色换位了。是从他自豪地拿着录取通知书送我去读师范时开始的吗？是从他默认了我自作主张的婚姻之后改变的吗？还是当他亲切地抱着我的儿子时变化的呢？或者，是他茫然的站在一旁看我熟练地敲击着键盘的时侯，是我不耐烦地匆匆挂掉电话的刹那，是我们两两相对时的他仓促的欢喜和沉默……在他即将告别奉献了几十年的教育的舞台上，我早已意气风发的踏了上来，在他走过了半生对这个多姿的世界产生困惑不解时，我却在其间挥洒自如。很多时候，我是在台上激昂的演讲者，他成了那个小心翼翼的倾听者。
可是他曾经似乎隐藏和包裹起来的爱却灿然绽放开来。
前几日，五十八岁的他蹬着车子来我家，行驶六七十里路只为来送鱼。大汗淋漓的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怎样把新买的渔网放在菜园边的池塘里，一会儿工夫就张住了几十条鲫鱼。想着我们在城里很难买到正宗的野生鱼，所以一早赶着全送来了。家里田里的事情一一道过，他自然而然地说起我小时候喜欢和他一起去下网子张鱼，拎个篮子蹲在河沿边看大人打塘摸鱼，钓鱼捉虾的趣事。聊着聊着，就沉默了。我突然发现，那个如神一般的父亲已渐行渐远渐渐老去，可我的童年在他的反复回忆中却越加清晰。我们的话题很容易就回到过去，暖暖的气息萦绕在身畔，可是却很难再往前往深处推进，我们从没有无话不谈过，即使我们是最亲的人，慢慢的竟然好像无话可谈的了。
有一天，他要我帮他在电脑上完成“网上继续教育培训”的事项，他在电话那头嗫嚅道：“你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太忙的话，就算了，反正也老了，做不成也无关紧要的。”一种莫名的辛酸涌上心头，父亲，即使我不曾向你撒娇，你也无需对我如此客气。父女一场，也就几十年的因缘。我渴望能回到那天真无忧的童年，跟随在你身后仰视着你，可是，我也愿意，在你年老力衰时牵扶着你，我会像你从前呵护着我那样感到甜蜜。
我确信，无论我们改变了多少，有一种物质始终存在，那就是爱。时光流逝，此情不渝。它就像这五月的阳光，在经受了风霜雪雨的酝酿后，醇厚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