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

我的办公室靠近学校最杂乱也最拥挤的地段，常有不速之客推门自进。刚上班不久的时候对周围环境和人物不熟，因此时刻小心谨慎，生怕一疏忽犯了诸如遇到熟人不打招呼而被人碎碎语“当代大学生缺修养”之类的错误。
有天下午我正在废寝忘食看一部叫《盲山》的电影，突然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瘦小老头，起初我认为是学生家长，就热情让座请茶，待坐定时问他老人家你找谁，老头眉头不皱便答“我就找你”，我便等待他说事，顺便递一支烟过去，老头摆手说不抽那个，说着翻开自己底层衣兜，摸啊摸终于摸出了一大旱烟袋和被烟锈布遍的烟嘴，兹巴兹巴开始冒起烟来，给我说“还是这个好抽，烟大”。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既不说事，也不说自己是谁，就这样一边吸溜吸溜喝着龙井，一边兹巴兹巴抽着旱烟，时不时问我一句结婚了吗，有对象吗，教什么的，钱多吗？我渐渐看出来了，老头根本不认识我，找我也压根没事，或许就是渴了进来喝杯水，天冷进来暖和暖和而已。我想今天我得维护当代大学生尊老爱幼的好修养，于是我继续递烟请茶，陪他寒暄，一边想着我未看完的电影和一堆积压已久的工作。老头或许看出了我的内心矛盾，话锋一转，说其实我们是亲戚，我是你小姑的婆家小姨的堂兄的表叔，我排行老三，他们叫我三叔，你得叫我三大爷。我立刻强迫自己让脑海中浮出一个家族全谱，仔细搜索终于似乎找到一个大概三大爷的高大形象，我想这可能是族人的代表来检查考验我的工作来了，于是就简单介绍了自己，哪年毕业，工作如何等。老头高声爽笑，说小伙子人爽朗，三大爷今天来没什么大事，就想让你给我的手机里下载几首歌曲。这样说我便松了一口气，顺势找出电脑中曲盘，我问老人家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歌，我给你下几首秦腔吧，老头说秦腔过时了，三大爷喜欢流行歌，给我下载一首《爱情买卖》，说着交给我一个歌单。我暗自吃惊发展中的中国真不可小觑，连一老头都如此时尚，歌单是一张粉色卡哇伊系列的信纸，满满一页都是隽隽小字列举的是清一色的爱情流行歌曲，竟然包括着《江南style》。我下意识地问老人家你的孙子孙女学习如何，老头有点吃惊，接着便拉开了话匣子回答说，
“老师你不知道吗，我孙女就是你带的学生，学习不好，但是娃娃用功啊，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里学习到半夜，现在的老师啊都不理解学生，都说学生贪玩不好学，其实我们娃娃可乖着，他们真的是在听英语而不是听歌，他们拿手机是为了上网查资料，我娃娃前几天谈了个男朋友，老师你可不能骂咧，那男娃娃英语学习好着哩，我们娃娃其实就是想提高成绩哩......现在的教育制度真好，学校给发营养早餐，可是我们娃娃不爱吃，说每天三个鸡腿把人吃胖了咋办？小肚子长肉不好减，不是包子就是油饼，把人都腻死了，那十一煲粥里面都有虫子，人咋能吃虫子哩？但是我们娃娃爱惜粮食，不像其他那些鬼子讼都倒垃圾桶，我们娃娃都拿回来喂兔子。我娃娃最爱学英语了，说英语老师长的帅，还打人哩，不学习就要挨打，你说现在的年轻老师怎么能打娃娃？我娃娃从生下来他爹妈都没戳过一指头哩，打的娃娃放学回来就给我哭啊哭啊，学校说放学不许乘坐农用车，还好我娃娃有男朋友，一起走路不怕黑......”
老头的一番话说的我百口莫言，只能低下头下完歌曲后把手机交给他，老头收好旱烟袋也起身告辞，临走说小伙子你人真好，好好教书，大有前途！
第二天在去教室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心力交瘁，我在教室门口站了许久，还是鼓足勇气走进去，学生早已嘻哗一片。明天就要考试，我把预测的考点一一罗列在大屏幕上，学生都在匆匆记录，仓忙备考。踏出教室，身后一片哗然，叫喊声，叹息声，桌椅碰撞声，隐约听见窃窃私语的手机电话声“喂，听说这次考试和你们学校的题一样,你马上把答案发到qq上，我qq网名是老师再见......”。我尽力掩盖着自己内心的莫大恐惧，身后教室里歌声笑声满天下，笑的是江山如此多娇，播放的歌曲中隐隐夹杂着熟悉的《爱情买卖》和《江南style》。我慌乱逃离，阵阵北风吹来刺骨寒冷，我打了一个冷颤，把脑袋蜷缩起来，似乎自己就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看不见路，找不到天。
天空漂着雪，是人间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