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碗口粗的青槐脖项上结结实实扎了一圈麦杆粗的铁丝，那是眼尖的儿子看见的。儿子顺着槐树褶皱密布的皮看爬虫，虫爬到那一圈铁丝上犹豫了一下才翻了过去，虫没在了树皮中，铁丝也大都没在了树皮中。儿子叫，老张！儿子不知何时起就一直这样叫老张，老张听儿子叫老张就舒坦，感觉有了个可以勾肩搭背的哥们，铁哥们，可以掏心掏肺的那种。儿子说：“老张！树要勒死了。”老张抬头看，说：“是要勒死了。”老张说，这树，还长，自取灭亡！老张拍了拍树杆就走。树到底愿不愿意长？树想长大树，越长大铁丝就勒得越紧，勒断树皮，树就得死。老张心里存了个疑问。老张没走两步便被儿子“老——张——”一长腔给叫住了。老张慌忙回了头，老张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儿子还是粉扑扑寒毛一根也没少，老张便眉开眼笑，说：“哥们，咋地啦。”“回——家——拿——钳——子——救——树——”儿子一字一句的说。老张明白儿子让使钳子剪铁丝。老张说：“你看，咱去公园看渭河发大水都走了一半路了……”儿子说：“不——行——”“好。好。”老张连连应承。老张往往应付不了儿子几个回合就会情愿的败下阵来。老张如大车调头般转过了肥胖的身体腆着西瓜肚凉拖拍打着厚实脚板吧嗒吧嗒的往回走。老张心想，八成是有人拉了晾衣服，城管顺手给剪了的。懒！剪了也不除根，不负责……老张那天和儿子给树松了绑就感觉像给自己松了绑一样，老张美滋滋地拽了儿子的小手去看渭河发大水。
又一回吧。
又一回，老张家的鞋盒里扑楞楞的响，多了一只鸟。那天，老张和老婆炒西红柿鸡蛋吃面。老张好久没吃面了。老张忽忽拉拉两秒钟就将一大碗吸进了肚，就像倒进了沟里。老婆说：“急着揽钱去呀，连嚼都不嚼！”老张说：“咱老陕吃面就是不嚼。”细嚼慢咽的儿子小脸笑眯嘻嘻的望着老张，儿子不紧不慢地说：“农村人吃面就是不嚼。”老张一乐，说：“嘿，哥们，把你喂的小嘴能说会道了，就奚落起你老爸来了。”儿子便嗤嗤地笑。儿子嗤嗤笑的时候门口鞋盒里就扑楞楞的响。老张一抹嘴就奔了鞋盒，儿子嚷说他养了宠物，儿子抢过去抱了。老张说；“哥们，给看看。”儿子便打开了盒子。一只鸟踩着一团厚实的白棉花正着急上火浑身哆嗦。盒子里有巧克力、棒棒糖还有老张刚看了电视广告给儿子买了的奥力奥，奥力奥是可以扭一扭舔一舔蘸着牛奶吃的饼干……儿子说：“别人用弹弓打下来的。”老张看了半响，说：“哥们，放了吧。”儿子嘟着嘴。老张说：“这鸟就不是笼子里的鸟……你这样伺候它它未必觉得好……急都急死了还能活？”老张觉得儿子养野鸟和自己是一个来派，老张说：“爸小时候也养过，养死了。”老张看见了儿子眼里的一丝难过，就像看见了自己儿时眼里的一丝难过。老张说：“它缓过来了，放了吧。”儿子说：“那就放了吧。”老张抱了儿子，儿子抱了盒子，老张抱儿子到阳台，开了窗，儿子伸了敞了盖的盒子，鸟犹豫了一下，扑啦啦的飞进了行道树密喳喳的叶中。
不爱看戏的老张突然爱听起了戏来。那次，蹦蹦跳跳的儿子在炎帝园嚷嚷着要爬“山”并且骑了老张儿时也骑了的如今残缺破旧的水泥老虎。儿子骑够了老虎便拽着老张爬“山”，儿子绵软温突的小手老张攥得很舒坦。儿子领着老张在树阴下的戏迷自乐班边站了一小会，那一刻老张就爱上了听戏。老张总喜欢被儿子牵着爬几步小土丘上的石阶去听戏。自乐班在树阴下敲锣打边鼓拉胡胡叫板，老张也远远的坐在树阴下胡哼哼，那时儿子就乖乖的在旁边逗蚂蚁弄虫子。老张又被儿子牵着蹬石阶去听戏。老张一屁股稳稳的坐在石头上，老张拍着大腿胡球和，老张唱“本王来朝走马——”突然觉得腿上针刺般疼，老张唉呦了一声顺手就给了一巴掌，老张抬手看时，是一只打沾了手的蚂蚁。儿子在老张唉呦的时候就呼的站直了身子，儿子见状，脚下劈里啪啦的踩，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儿子为父报仇不但踩得蚂蚁尸横遍地也踩稀烂了两只花媳妇。老张心里喝蜜了一样甜。老张一把搂住了儿子，带胡子的大嘴巴就在儿子的脖项、脸蛋上乱啃。儿子滚在了老张的怀里，痒得乐个不停，老张边啃边哼哼“本王——来，来，来来来，来朝走马——”
老张今年三十八了，老婆终于怀上了。老张瞅着老婆日渐臃肿的腰身幸福的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