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1日傍晚，暖阳收起最后一抹红霞躲到山那边去了。乡野清凉的风像个等得不耐烦的孩子，从油菜地边，从树林背后，从农舍屋角钻出来，在空旷的田野里跑来跑去。它们卷着泥土的芬芳不时碰触一下我的鼻翼，似乎在欢迎我这个城里来的不速之客。
我在麦市镇棋盘小学李老师的带领下，沿着洁净的、若两米宽的水泥路往株树村深处进发。路两旁的田野里，不时有三五条牛儿在专注地吃草。不一会，我们来到一栋两层的楼房前停下，我抬头，楼房占地若有两百平方米，很气派，应该花了不少钱吧？这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靠什么建起这栋高楼？怀着好奇，我停下脚步，只见一个的中年男人席地坐在阶沿上，他一定是这栋楼房的主人，我走上前去问他，和他搭讪，他说他不是这栋楼房的主人，是个放鸭的。说着，他指了指楼房前一片阔田里觅食正欢的水鸭。原来是个鸭倌。仔细端详他：五官端正，满面油光，体态略略有些臃肿，穿着一件质地不是很差的黑色夹克，脚上蹬了双廉价的橡胶鞋，和衣服有些不搭调。他一定活得挺滋润，而这一切应该是鸭子带来的吧？养鸭能挣很多钱吗？于是，我对他产生了兴趣，问他叫什么，哪个村的，他说他是株树村四组人，叫葛亿龙，65年生的。
“你养这么一大群鸭，一定收入不少吧？”我笑着赶快把话切入正题。
“能有多少收入哦，运气好的时候能挣几个钱，倒霉的时候就得赔大本。”
“养鸭也要碰运气？”
“当然啦！这两年顺利，没碰上瘟疫。有时候，花三、四千元成本买来的小鸭仔养到若四个月眼看着就要下蛋了，不料来一场瘟疫，没发，就得赔血本。前些年赔了好几千，到去年还有几百没还清哩！”
“你养了这么些年鸭，就没参加过培训班什么的，或自学一些技术？”
“没……想过”
“听说畜牧局有治疗鸡鸭病的医生，你的鸭子病了的时候，没有找他们？”
“找是找了，但只能治一些常见病，很多病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总之给灌了药就是不顶用。于是，每当发现有瘟疫流行，死了几只鸭的时候，我就把余下的鸭趁还活着时全卖了。”
“卖掉干什么？”
“不然死了就没人要了，一分钱也捞不回来”
“那总归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下年瘟疫再流行怎么办？你应该寻求个好法子，那样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有什么办法呢？人家畜牧局都没办法……我……更是没法子，只好靠天吃饭。”
“养得顺的时候一年能收入多少？”
“一万多。”
“纯收入？”
“对！”
“你除了鸭屁股生钱外，一定还有其他收入吧？比如农田，比如山林。”
“你看看我，能种田么？能锄地么？”
葛亿龙举了举右手，神色黯然。我定睛细看，那袖口里没有手。我很惊讶，说：“原来……你……”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怕伤了他的自尊。
“怎么弄成这样？”好奇驱使我终于问出了这话。
“炸鱼炸的……那年……”
葛亿龙说着就打住了，面色悲戚，似乎碰痛了曾经的伤口。
“那你的田怎么处理的？”我赶紧拉开话题。
“租给了别人。”
“回报怎么算？”
“前些年每斗一百多斤谷，现在什么都没给。去年我收回一斗田种上了柑橘。”
“你孩子多大了？”
“我……哪有什么孩子，我就一个人，没娶过老婆。”
“怎么不娶老婆呢？——我看你长相不差，还能养鸭挣钱。”
“你看我这样子哪个女人能看上？”
葛亿龙自嘲地挥了挥那只缺了手的空袖子。
“我算了一下，你每月能挣一千多，娶个老婆养个孩子应该不是大问题，现在九年义务教育孩子读到初中要不了几个钱。——怎么没有女人会看上你呢？一定是你看不上人家。”我半打趣半认真地说。
“娶老婆是要钱的，没钱怎么娶？”
“你们这儿娶个老婆要很多钱吗？”
“反正我一直都没有过钱，我自己都过不来，常欠账。还娶老婆……你说我每月有一千多收入，这只是年头顺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亏，就算我有一千多，但我开支大，我这个人很爱面子人情，我父亲那辈就有六兄弟，我也有两个亲兄弟，叔伯侄儿红白喜事我都得送情，我自己还要吃喝用度，所以，每年下来，不欠账就烧了高香了。”
“我没有钱，娶不起老婆，娶了也养不起，我不想连累人家。我觉得我一个人挺好。”
“谁说娶老婆就一定要你养？说不定人家还能养你哩！”旁边早已走过来的瘦高个农民兄弟笑着说。
“对！你怎么就断定人家吃定你呢？”我笑着看他。
“我跟你说，能养我的一定看不起我。”葛亿龙又侧头凄然地看了看自己残疾的手，扬起又放下：“不瞒你说，我年轻的时候看过好几个女人，他们都看不上我，后来，我一气之下，发誓这辈子永不娶老婆。”
“你不要这样看自己，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你更不幸的人，你看过河南台的报道吗？有个两条腿都没有的年轻人学会修自行车，他不但养活自己，还娶妻生子，养活娘儿俩。还有个双手都没有的，能用脚趾修钟表哩！（我没记住是哪个台，反正事情是真的）你就缺一个手，和他们比，也算不了什么。其实你也很不错，起码能养活自己，但是我觉得你太没自信。”
“说是这样说，但现在你看我年纪这么大了，一辈子就这样了，……不可能了……”
“不就是四十来岁么？你没看见电视上有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儿还四处征婚呢！你老什么老……”瘦高个一个劲地鼓励他。
“来不及了，不可能了……”
不知葛亿龙后面唠叨了些什么，脸上露出悔不当初的神色。
葛亿龙娶不到老婆，是不是没房子住？想到这，我改变了话题。
“你住哪？老房子里？……不，新做了房？”
“我和我弟弟住在一起，前些年他做房的时候我出了点钱，弟弟给我一间房。我就住在这间房里。”
“一间房？”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一间房容下一个人的吃喝拉撒睡很困难。
“对！就一间。我一个人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一间房够了，我觉得住着挺好。”
一间房，难怪女人都不愿意嫁给你。
“你没打算养个孩子？老了怎么办？”
“我能养得起孩子吗？我养不起。老了……到时候再说……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听天由命！”
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