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汐然离开，我便感觉身体某块地方被抽空，成为内心残缺的男子。
花开花谢，流逝尽头。越来越多时候，我开始记不清楚汐然的脸。她的眼、眉和唇的形状。我只怕她的音容笑貌终随云淡去，伸出手，只触得余香萦绕。
尚且记得她用柔弱无骨的手臂怀住我腰，温热脸庞贴紧我背部，无限依赖的说，乔，我定是上帝用你肋骨所造，因此哪怕试想分别，已令我彻骨疼痛。
我握牢她温润双手，辗转于掌心。傻瓜，我怎会舍得与你分离。
霎时，一丝淡而优雅的香气自汐然的身体氤氲旋开，水雾一般蔓延，令我沉醉。
记忆尚还新鲜，伊人却已渡往彼岸。汐然。我嘶哑的嗓音再不能吐露更多字眼。只觉心如刀割。
是这般爱入骨髓的女子。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得她香甜的气息，涟漪一般在我周身轻荡。可是我却忘记了她的容貌。这不由令我心生惶恐。

汐然曾是一名香水调剂师。她对我说目前世面上的香水，不管低端国内产或是较为高端的进口香水，其实都是化学模拟合成的。而她坚持只用植物来提炼出真正纯天然的香水。在夜色静籁时分，将花枝分解，从花瓣，苞蕾，叶子，茎枝等处小心提炼调制入香。
汐然是尽职的，她会根据不同女子的气质调制适合她们的香水。因此，她的芳香工作室受到许多喜爱香氛女子的关注，并渐渐小有名气。
我闻过汐然调制的多款香水。有的婉约优雅，有的热情神秘，有的清新甜美，而我最为迷恋的，却是汐然自己用的那款。香气持久氤氲，仿若置身幽密林间，闻得潺潺流水，鼻梢尽是清甜淡香，却又含着不可逾越的魅惑。
无论我如何追问香水选用何种原料，汐然只笑不答。这令我愈加迷恋她身上散发的香气。是全世界，只有我的女子才拥有的味道。

汐然离开后，我便如同困顿的兽，满屋子嗅找她的身影。
最初，那些香气还是聚集的，在我凌乱仓皇的脚步里四散串腾。渐渐，香气淡了。散了。哪怕我紧闭门窗，也无法再留住它们。香味尤如长了翅膀的精灵，无论我追着赶着求着痛着，依旧翩然消隐在无尽尘埃。
我的嗅觉已经非常敏锐。走在大街上，我可以迅速分辨出擦肩而过的女子身上用的是哪款香水。我甚至知道那些香水的原味，是属于玫瑰，熏衣草还是百合。
我也尝试自己调制香水。选用伏特加，琴酒或者龙舌兰做底酒，适量倒入玻璃容器，滴入从各种植物中提炼的香精油，轻摇使其融合，存入冰库。
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再也没有闻到汐然身上那种香气。它仿佛与汐然的生命一起消亡，沉入无底深海。

窗台的栀子已绽露小小花苞，青白分明，如碧玉流水。我将清冽的净水细洒下去，瞧见它枝叶颤动，似有感知般含笑迎向我。
这是汐然的植物。
出事那日，汐然刚刚从街头小贩手中买下它。我还记得她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口朝我笑，怀中沉沉抱着这盆栀子。不过须臾瞬息，她便被急弛失控的汽车撞倒。花盆“啪”的裂成一地碎片，植物奄奄露出清白根须。
有时候失去就是如此简单。仿佛一瞬间，我的身体便被抽走一根肋骨。痛彻肺腑。
似是恍惚中，我闻到久违的香气。若有若无的，从鼻端倏忽即逝。
汐然。我霍然转身，急目寻找。昏黄灯火照着一室清冷，空寂如旧。用力吸气，那丝香竟有渐渐远去之意。
我扔下水壶，追着香气推门而出。是否老天怜我？我居然看见前方有女子娉婷身影，白衣在微凉夜风中涟漪般荡漾。
我双眼迅速潮湿，哽咽着喊，汐然。
女子终于惊动，好奇转过身来。黛眉流眄，双颊熏染，周身似不带烟火气息。

我从未想过会爱上汐然以外的女子。而当她抬起眼的一刹那，我们的视线仿若穿越红尘纷扰，尘埃落定。
我疑惑她究竟是不是汐然。
但那是怎样的感觉？望见一朵浮世里沉沦的花，宿命般在心中凛冽开放。疼痛。绝美。甘愿的沦陷。
她是素颜。
我一度猜测她的职业，亦该与香水有关。因为她身上散发出与汐然如出一辙的香气。柔软静谧，仿佛令人置身幽密林间，闻得潺潺流水，周身鼻梢尽是清甜淡香，却又含着不可逾越的魅惑。
不，素颜身上的香气更为持久流转，常常似有生命一般氤氲升腾，将她拢住。

自从失去汐然后不吃不喝哑了嗓子，我便成为沉默男子。渐渐习惯无声的世界。只有各种香气，终日不散萦绕我周围。
因此对着素颜，许多话在心间辗转，却总是无法出口表达。
幸而素颜亦是不喜多言的女子，常常彼此执手相望，心中便有无限欢喜。
素颜的眼睛幽静迷蒙，似总有雾气漫溢。看得我心中隐痛。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惟恐一失手，她便如汐然一般离我而去。
我亲吻她的眼睛。耳朵。嘴唇。抚摩她如丝锻柔滑的皮肤。看她像一朵花，带着宿命的娇媚，在我身下羞涩开放。
素颜的身体清凉柔软，每寸皮肤都源源不断的散发出令我沉迷的香气。这些调皮的、透明的、纯静甜美的香气四散漫溢，与窗台上初放的那朵栀子香气完美融和。

素颜对于植物的喜爱不亚于汐然。走在路上，亦会欣喜去看树木新展的枝叶。巷弄口墙角垂挂下来的粉色蔷薇。碧绿的爬山虎铺天盖地决绝的气势。连石头缝隙里冒出的青葱小草，也轻快蹲下身体，以指尖轻拂逗弄。
而那些我平素根本不会去关注的植物，也在素颜的亲昵中变得的可亲可近，焕发生机。
素颜经过的地方，总会有人驻足张望。不带烟火气息的白衣女子，神秘幽净的香气始终萦绕在她左右，随风飘送到很远。
我从未见她使用香水，但是香气却自她体内源源涌出，时而淡雅，时而浓郁，随着她的情绪生动转换。我开始怀疑，这些香并非来自任何香水，而是素颜的体香。
究竟，她不是汐然。
那样的时候，我的心便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堆满。那是我无法仔细分辨的感觉，混杂着喜悦、感伤、心碎、思念以及强烈不安。
我还是忘不了汐然。对着素颜，我常会看到汐然的影子。她站在人群中朝我微笑。五官模糊，轮廓却有即将溢出的忧伤。

我的嗓子一贯嘶哑，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吐露清晰的两个字，便是汐然的名字。
素颜似并不介意。她用眼神与我交汇，用欢喜对着我的怜惜，用温柔对着我的黯然。我们如世间任何情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