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哥
那年月时兴群殴,我们白马凼街的街少远近闻名,威名一直向东,一直播到了三圣街、歇马场、青木关,又一直向西,将威名播到了黑龙江巷、杜家街、金刚碑街、七堰塘乡。那时候,我们白马凼街的街少在方圆三十里的地界,
那年月时兴群殴,我们白马凼街的街少远近闻名,威名一直向东,一直播到了三圣街、歇马场、青木关,又一直向西,将威名播到了黑龙江巷、杜家街、金刚碑街、七堰塘乡。那时候,我们白马凼街的街少在方圆三十里的地界,没有一个对手了,于是我们产生了孤独情绪,跟着孤独情绪接踵而来的是远大理想,我们想起遥远的祖先成吉思汗,我们要继续向西,将威名像雨一样洒过幼发拉底河,洒向多瑙河、莱茵河,洒到欧洲斗牛士的脑袋上。我们腰杆别着菜刀、柴刀、西瓜刀,背上背着洋钉锤、木棒、铁棒和车床杠杆西征了。我们走在街上,走过段打铁的铁匠铺,走过钱疯子的地铺,走过胡拉面的面铺,走过杨二嫂子的裁缝店,走过谭大娘的肉店,我们所过之处,犹如风卷残云,留下一片杀气。就有人探头探脑,有人喋喋不休,有人嘿嘿冷笑,有人躲躲闪闪。我们全不把这些庸俗的家伙放进眼里。我们是西征军团,我们西征的第一站是沙坪区小龙坎街。小龙坎街不拿下,我们西征伟业就从此免谈,因为小龙坎街的街少同样远近闻名,甚至也可能更好斗,更难缠,我们不出击,他们也会把麻烦找上来。我们的菜刀王郑四说,毛主席说了,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后来我们知道毛主席根本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毛主席讲究游击战争,毛主席的拿手好戏是东躲西闪,瞄准你不小心露出来的破腚子,实现致命一击。郑四当时读高中,学问比我们都大,是我们白马凼街少的绝对权威,既然他说毛主席说过,我们就只能听他说毛主席说过。何况长期的街斗经验告诉我们,被动肯定挨打,主动肯定是别人挨打,这是真理。当时我们普遍认为毛主席比我们傻不了多少,既然我们都能明白的真理,他老人家当然也是明白的。
那时候文化大革命结束没几年,毛主席的话在世界范围内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毛主席说要主动出击,我们当然就主动出击了。我们一共有二十八人,这时二十八人齐刷刷站在马鞍溪桥上。桥下流淌着臭哄哄的生活污水和工业污水,白泡沫、黑泡沫、烂菜叶子、裤衩头塞得满满的。郑四眼尖,看见桥洞下有个黑糊糊的东西,粘在淤泥上,但不知道是什么。我们全都趴在桥栏边,有的猜测那是个包袱,有的猜测那是枕头,最后,我们一致的结论是,那是个婴尸。光头鲁串自告奋勇把婴尸挑上来,挑在他的柴刀上,威风凛凛地举过头顶,像旗帜。我们轮流举着婴尸做的旗帜继续西征。
大哥正是在我们西征的路上与我们迎面相遇的。大哥叫彭铁峰。那时候他还不是我们的大哥,他还是个赶着骡车的乡村少年。骡车上盛着半车秸杆和一桶牛粪,牛粪臭气薰天,把我们薰恼了。光头鲁串拿刀背敲打车辕,叫嚷着要大哥彭铁峰让道。那是个有阳光的冬天,阳光倒是暖洋洋,冬天却冒着咝咝的冷气。大哥彭铁峰穿着厚厚的棉裤,拖着断了鞋带的棉鞋;大哥彭铁峰的衣,像是游方和尚的百衲衣,补丁补了一层又一层。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大哥彭铁峰是个穷小子。我们白马凼街的街少,一贯瞧不起乡村那些穷不拉叽的土包子。
光头鲁串好像要故意戏耍彭铁峰,他把那桶牛粪敲得空空作响。他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彭铁峰就说是牛粪。光头鲁串哈哈大笑,说你们农村人还真行,整天就跟粪似的。彭铁峰没有说话,他哟喝哟喝把骡车赶到路边,腾出道来。光头鲁串讨了个没趣,面子上挂不住,忽然对我们说,我们西征军团没车没马的,威风比起当年成吉思汗就矮了半截,不如把这骡车当做我们的战车。这建议真不错,我们白马凼街的街少一齐起哄,都去抢骡车。
但是我们很快就住手了。因为那堆秸杆下,先是露出来一双糊满黄泥的胶鞋,接着是两支直挺挺的脚杆,再然后,就是一个死人了。我们惊了一跳,郑四问,那是什么?彭铁峰说,我叔叔。郑四说,你叔叔怎么了?彭铁峰说,我叔叔种地的时候累死了。原来大哥彭铁峰自幼没爹没妈,由叔叔一手拉扯大。他的叔叔在给菜地浇粪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倒在粪桶边死了,彭铁峰把叔叔拉回去,路上碰到我们。我们让开道,目送彭铁峰赶着骡车渐渐远去。大哥威震江南江北,是多年后的事了,当时他给我们的印象就像一杯波澜不惊的水,一杯白水。
与小龙坎街少的厮杀,持续了两天一夜,我们损失惨重,郑四在一道拐角处,被人从背后卸下一条膀子,一时间我们群龙无首,最后被打得落荒而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郑四意志消沉,逐渐淡出白马凼街少的核心阶层。说起来这也许跟他心理出问题有关。他在医院昏迷期间,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梦,梦里,从背后卸下他膀子的,竟然不是小龙坎街少,竟然是光头鲁串。有好几次他甚至把鲁串的名字大声喊叫出来。郑四的爹妈就不依不饶了,直接找到光头鲁串的爹妈。光头鲁串的爹是个酒鬼,喝醉酒后,一不顺意就对鲁串娘俩暴打,光头鲁串基本是从小被打大的。郑四爹妈撞进来的时候,他又喝醉了,当下听了对方声讨,话听一半,就哐当一耳刮子揍在光头鲁串脸上,骂他是个小狗日的。小狗日的鲁串反戈一击,骂他爹是个老不正经,喝醉酒就跟临街卖肉的谭大娘乱搞男女关系。他爹更来气了,撵着光头鲁串飞打,光头鲁串没撵着,半路被他婆娘哐当一耳刮子打过来,把他给打清醒了。于是夫妻两个,同仇敌忾了,指着郑四爹妈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们血口喷人,还骂他们被疯狗咬了自己都变成了疯狗疯狗又咬别人。两家的梁子就这样结上了。
我们白马凼街这种因孩子而起的家庭间纠纷,每天都要上演几出,对骂的、哄笑的、幸灾乐祸的、搬弄是非的、明为劝架实是火上浇油的,闹得整条白马凼街终年鸡犬不宁。鲁串挨了他爹老子的揍,嘴巴上骂骂咧咧,说总有一天要揍回来,要把他爹老子揍得比电影《今夜星光灿烂》还灿烂,要让全街瞧热闹的都知道他把他爹揍扁了。但是,现在他心里更恨的却是郑四。有一天,他把白马凼街全体不良少年都纠集拢来,在嘉陵江边召开了一个大会,大会上他问我们是谁最先要主动出击的,没有人敢回答,他就自问自答,他说,是郑四!是郑四让我们损兵折将,是郑四好大喜功。郑四他膀子被卸了,这叫报应!鲁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嘶哑,脸红脖子粗,粗壮的躯干上每个细胞都在颤抖,把我们都吓住了。最后他总结说,我们今后不能再听郑四的了。
但这些,还不是这次大会的实质,大会的实质是,我们由鲁串牵头,成立了白马凼街有史以来第一个帮会,取了个血腥的名字叫砍手党,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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